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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 / 公開文章 / 文章 / 評析

Google 創辦人辭職 — 科技業呼叫強力領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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Google 宣布,共同創辦人 Larry Page 與 Sergey Brin 辭去母公司 Alphabet 的 CEO 與總裁之職,由 Google CEO Sundar Pichai 兼任。根據 Alphabet 官網:

. . . . 如我們在 2004 年第二封創辦人信中所說:

「Google 誕生於 1998 年。若他是一個人,那麼去年會開始上小學,今天則會完成小學一年級。

現在 2019 年,若公司是人,已是一個 21 歲的年輕成年人,到了該離巢的時候。. . . 我們覺得應該轉為驕傲的家長,只提供建議與關愛,不再每天碎念!

如今 Alphabet 已經站穩腳跟 . . . 該是我們簡化管理結構的時刻了。當我們發現更好的營運方式時,我們從不戀棧職位。

不過,這次辭職相當突然。4 年前 Google 才剛改組,由 Alphabet 成為控股集團,並指定 Pichai 接掌 Google。當時 Larry Page 也興奮地說改組是為了簡化組織:

. . . . 我們的公司今日運轉順暢,但我們認為可以讓它更簡化並負責任。因此我們創造了一個新公司,叫 Alphabet。我非常興奮能做 Alphabet 的 CEO,並由我得力的夥伴 Sergey 為總裁。

. . . . Alphabet 的目標是讓企業因為擁有獨立性與強大的領導者而茁壯。我們的一般作法是為企業找到強大的 CEO,由 Sergey 與我服務他們 . . . .

Page 是學習巴菲特的波克夏集團(Berkshire Hathaway),將企業轉為控股集團,兩人則由 CEO 轉為創投的角色。但為何短短 4 年之內又再次推翻,兩人徹底退出舞台?

原因是兩位創辦人從來就志不在經營,但 Google 即將需要真正的 CEO。

成功是一個意外

當兩位創辦人都還是學生時,Google 就已經成功了。連他們自己都感到意外。

在 1999 年,Google 創辦的第二年時,兩人還急著以 75 萬美金賣掉公司,想回史丹佛完成博士學位。但不到 5 年之內 Google 就完成 IPO。今天 Google 市值近 9 千億美金,兩位創辦人身價加起來超過千億美金。

Google 的火速成功代表創辦人來不及,也不需要成為真正的 CEO。在 Google 前 20 年中,最重要的關鍵因子不是兩人的執行或管理能力,而是 www 的開放性。

www 當時是一個初生的、荒蕪的環境。競爭者少,而且更棒的是沒有遞送(distribution)障礙 — 只要用戶能上網,就能使用 Google 的服務。微軟雖然壟斷 PC,但瀏覽器與 www 都是開放的。

這創造了一個極為難得的市場,是「有為者得之」,優秀的產品就能獲勝。而 Google 搜尋也的確領先業界。Page 與 Brin 開發出革命性的 PageRank,根據網頁之間互聯程度排序,是一種可以規模化(scalable)、符合網路特質的產品。當網路的資料更多,搜尋結果越精確。

但這樣的環境是例外。舉例來說,若在 1998 年有人開發出一個價值多 30% 的刮鬍刀,亦無法打敗主流產品。因為寶僑旗下的吉列(Gillete)控制了超商的貨架、電視廣告,甚至擁有生產規模。光憑技術不夠,還需要搞定行銷、通路、生產,以及面對強大的對手。

Google 的成功不可遏阻。很快的,Google 發現「關鍵字廣告」(search ads)與搜尋是天作之合。當網路資訊越多,網站出現在搜尋排序前面就越有價值。Google 掌握了用戶的注意力,就掌握了廣告預算,其餘網站也就必須針對 Google 搜尋調整網站設計。

飛輪效應(flywheel)出現了:用戶越多,廣告越多。收入越高,就越能精進演算法。搜尋越準確,用戶就越多。再加上網路本身的飛速成長,以及接著 Google 推出個人化的搜尋結果,讓 Google 快速地成長。

Google 的成功,標誌著網路以及科技的重要性與日俱增。「技術取勝」的思維不僅深入 Google 企業文化,某方面也擴大成廣義的矽谷理念。Google 相信自己擅於解決規模宏大的問題,進一步切入其他領域。

開拓護城河

Google 併購 YouTube,推出 Gmail、Google Maps、Chrome 瀏覽器、Android 作業系統等,明言的目的是「整理全世界的資訊」。但同時也擴大了 Google 的護城河

因為 www 的開放性是雙面刃:既能讓 Google 成功,也能讓競爭者進入。競爭者永遠都在「一個點擊」之外。因此 Google 擴大服務的同時,也加深了用戶的依賴。

其貫穿策略是佔據所有站在 Google 與用戶之間的東西。例如 Google 推出免費的 Chrome 瀏覽器與 Android 作業系統,就是為了確保不落入競爭者手中。今天 Chome 瀏覽器市佔達 66%Android 超過 85%,任務成功。

如果無法佔據,就用錢買。去年 Google 揭露的流量取得成本達 95 億美金,大部分是交給蘋果,以取得 iOS 裝置的預選(default)搜尋位置。

同時,Google 用整合(integration)綁住用戶。Google Maps、Gmail、YouTube、Google Photos 等創造整體性的使用經驗,提高了用戶的切換成本。搜尋餐廳時跳出 Google Maps 很方便,於是你會繼續使用 Google 搜尋與 Google Maps。

當 Google 成為網路

Google 喜歡開很多專案,不斷尋求能「服務 10 億人」的產品。但真正能留下的專案不是既有服務的延伸,就是鞏固 Google 與用戶之間的通道。不論 email、地圖、影音或是照片,基本邏輯都相同:越多人把資料上網,就越需要搜尋。越多搜尋,搜尋結果(廣告)就越有價值。

然而在一帆風順 20 多年後,Google 赫然發現前方不再平坦。

首先 Google 已經非常巨大。Google 是一個壟斷。對許多人來說,Google 就是網路。

其次是市場壅擠,陷入零和競爭。每一種網路服務都有人做了,Google 必須跟人硬碰硬。Google 做導航、電商、旅遊、雲服務、遊戲、硬體、社交軟體、訊息軟體,都碰上堅強的對手。

而 Google 如何競爭?最自然的方式是利用自己「上網第一站」的位置,引導流量到自己的產品。但這就有反競爭之虞。

於是 Google 動輒得咎。Chrome 瀏覽器推出阻擋廣告(adblocker)功能,被批評是拉高 Google 廣告價格。Yelp 控告 Google Maps 抄走了食評。歌詞網站 Genius 控告 Google 偷走了歌詞。比價網站指控 Google 拉抬自己的比價服務。Booking.com 與 TripAdvisor 雙雙財報示警,指出 Google 是重大威脅。而歐盟美國更宣布調查 Google 蒐集個資的方式。

Google 既不能眼睜睜看著用戶遁入第三方 app 中,開始擺脫對 Google 的依賴;也不能過份分流量給自己。當前途險惡,兩位創辦人宣布改組為 Alphabet,由 Pichai 帶領 Google。Pichai 於 2017 年訂下新的策略:人工智慧

但人工智慧的問題更大。

人工智慧是列寧主義

Pichai 提出「人工智慧優先」,把產品重心從搜尋轉為 Google Assistant。Google Assistant 的任務不是「列出最相關的 10 個連結」,而是「立即回答出正確的答案」。

然而「回答正確答案」就是一種壟斷性的服務 — 只需要一家企業。要正確滿足用戶,Google 必須完全掌握用戶的需求,以及完全掌握對應需求的服務。

PayPal 創辦人,亦是蘇聯移民 Peter Thiel :「人工智慧是列寧主義的,也是共產主義的。」列寧主義(Leninism)的理想是由國家完全掌握人民的需求,並調派完美的供給。因此需要完全的監控,以及完全的中央集權。李開復說中國在人工智慧上有優勢,莫非 Google 需要變得更像中國?

從開放到列寧主義,從「共贏」到零和競爭,從挑戰者到壟斷者,從「不作惡」到「禁止於公司內討論是否作惡」,Google 走過了新創的英雄旅程,將進入滿佈競爭、政治、訴訟,以及與國家和人民衝撞的時期。這時 Google 需要真正的 CEO。

從來不是 CEO

但兩位創辦人不是。他們似乎停留在博士生的角色,熱衷於各種科技研究,連帶著也帶給 Google 一種校園風格的理想性,以「不作惡」為代表。相較於同時代的科技領袖,如比爾蓋茲、賈伯斯、貝佐斯、馬克佐伯格、「PayPal 幫」等,兩人沒有「傳教」的熱枕、拯救企業的商業天才,也看不出領導世界的雄心。

反而,兩人不斷把經營「外包」給別人。例如在 2001 – 2011 年由 Eric Schmidth 做 CEO。2015 至今由 Pichai 管理 Google。兩人越退越後面,致力於各種「射月計畫」,對最關鍵的經營 Google 卻是興趣缺缺。

疊床架屋造成領導真空。Pichai 有責無權,缺乏統一的目標與文化。對內,間接導致員工抗議連連,無法平息。也反映在硬體與軟體缺乏整合之上。對外,則顯得隱蔽閃躲,例如遲遲不願公開 YouTube 以及眾多大型投資計畫(如 Waymo)的財務狀況。

如今兩人急流勇退,是 Google 整頓的好時機。Pichai 是否是優秀的戰時領導還有待觀察,但至少他現在能全盤計畫,專心執行。Google 與未來的虛擬世界都需要強韌的領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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