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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安!
我在出刊行事曆中新增了兩天休假(7/26 與 8/16),敬請參考。另外,信末有 podcast 題目投票喔。
今天的分析重點在 Netflix。不過正好可以跟最近曝光連連的光陽對照。
進入正題。
光陽的不虧錢哲學
最近數位時代為光陽做了 3 篇報導。其中,最值得玩味的是執行長柯勝峯提到光陽的策略是「先求不傷身體,再求效果」:
柯勝峯接受《數位時代》專訪說,「目前全世界電動車都還沒有所謂對的商業模式,連 Tesla 都沒辦法」. . .
. . . 然而光陽大舉跨入電動車,就要立刻開始賺錢 . . . 他想的是,一開始電動機車定價不要虧錢,雖然獲利不如燃油機車,但未來隨銷售量放大 . . . 成本還會有下降空間,這裡面還得包含鼓勵經銷商推銷的獎勵金。
乍看很有道理 — 做生意當然不要虧本啊。細看卻會發現,這一段話正說明了傳統企業「看不起、看不懂」新創的視野盲點。
傳統企業是現有環境的優勝者,已經針對環境極致的優化,因此享有高利潤。從它的角度看來,新的模式都是虧損,非常不合理。例如柯勝峯要求每賣出一台電動機車,光陽現在就能賺到錢。原因是光陽的工廠、經銷體系等都已經完整建立,成本也在過去 50 年攤提完畢,因此可分擔掉每一台新機車的成本。
而在能源上,光陽可以仰賴第三方如中油、台塑的基礎建設。光陽的商業模式與環境達到最適配(fit)。
Gogoro 想要創造新的生態,包括新的能源環境,因此必須花很大的力氣先創造環境。這包括新的技術開發、新的工廠,以及電力網路。在還沒有達到規模之前,分攤到每台車的單位成本都很高;可是售價卻必須與已經優化的燃油機車競爭 — 當然會虧錢。甚至一開始賣越多,虧越多。在賺錢的光陽眼中就顯得傻。
直到新創達到規模的時刻,處境反轉。新創與新環境形成適配,傳統企業措手不及,只能急忙尋求與新的生態優化。以 Gogoro 為例,其從零設計電動機車與換電站,可以創造更好的體驗,包括騎乘與換電體驗。
例如我身邊的 Gogoro 車主說他們幾乎每天都要去換電站報到,可是換電體驗卻比過去每 2 週加油一次的體驗更好。因為加油包含許多不確定的過程,諸如排隊、與工讀生溝通、刷卡等。然而 Gogoro 採訂閱制,不用另外付費,車主可以在 1 分鐘內完成換電。
但光陽此時很難轉身追上 Gogoro。在當今「車 / 電分離」的環境中,光陽演化成擅長組裝、量產與壓低成本的企業,並不擅長體驗、直接服務顧客,或是電力管理。結果就是推出了在家充電的電動機車,使用體驗比燃油機車更糟。或是期待經銷商提供快充服務 — 要求黑手改行做顧客關係。
事實上光陽的體質在「車電一體」的環境中,可能更適合做 B2B 的產品,也就是代工。因為企業相對不重視體驗,比較重視成本。台灣的 WeMo 機車租賃服務即與光陽合作。數位時代也報導了中國盒馬鮮生超市與光陽合作。
在柯勝峯的話中就可以看到光陽現有體質對電動車的不適應。例如柯間接承認電動機車的定價必須「不虧本」,因為還必須保留利潤給經銷商,否則經銷商(當然)不會推銷電動車。電動機車成本已經很高了,還要為中間人多留一份利潤,自然只能「cost down」,壓低成本,推出極速 60 km 的陽春電動機車。
說到底,光陽的「賺錢」與 Gogoro 的「虧本」,端看時間軸的長短。光陽要現在每一台車就賺錢,因為它習慣了每賣一台車都賺錢。而 Gogoro 看的是達到規模化後可以賺錢,甚至賺電力系統的營收 — Gogoro 真正要取代的是中油。光陽追求今天不虧本當然是合理的策略,卻可能失去未來更大的潛力。
不過,光陽的新聞只是楔子。矽谷多的是虧錢的新創。這幾年虧得最兇的企業之一是 Netflix。
Netflix 要佔據所有休閒時間
我寫過很多次 Netflix 燒錢,但燒錢的規模每每還是令我咋舌。根據經濟學人報導:
今年第一季 Netflix 全球增加了 740 萬訂戶。總訂戶數來到 1.25 億,其中 5,700 萬來自美國。以平均訂價 10 美金一個月,相當於每年營收 140 億美金(約合 4,278 億台幣),而該公司會馬上把營收全部投入內容、行銷與研發技術 — 還得再借錢。高盛推估 Netflix 到 2022 年會花 225 億美金(約合 6,856 億台幣)製作內容。這接近美國所有有線與無線電視的內容預算總和。
看到這些支出,市場給予 Netflix 1,700 億美金(約合 5.2 兆台幣)的市值,超過迪士尼。有些分析師覺得這市值對一家尚未獲利、積欠 85 億債務,且沒有那麼多暢銷節目的企業來說非常離譜。
我加上新台幣的換算來讓讀者感受有多離譜,離「不虧本」可是天差地遠了。但為何市值還高過迪士尼呢?後者可是真的有許多「不虧錢」的生意,包括電影、電視、漫畫、遊樂園、郵輪等等。
網路媒體 REDEF 最近發表了三篇針對 Netflix 策略的分析文章(第一篇,第二篇,第三篇),十分詳盡。簡單的說,仍然是時間軸的不同。Netflix 眼中的對手已不是某電視台或電影公司,甚至也不是迪士尼或時代華納集團。而是睡眠。
「睡眠是我最大的敵人」。圖:Netflix
換言之,Netflix 要爭奪的是「所有工作以外的時間」。Netflix 的目標是成為第一個全球級付費隨選的影音平台,它要替代的是電視本身。
先打個岔。至少在我家,它已經成功替代電視了。我家電視只播三種內容:Netflix、Apple TV 的單次購買電影,以及 YouTube。其中,因為遙控器經常落入小孩手中,因此又以 Netflix 所佔時間遠超過另外兩者。
當你的目標是搶下全世界所有工作以外的時間,就不可能先「不虧本」。要撼動一個針對環境緊密優化的產業,勢必得先大量投資新的生態。而在 OTT(Over-the-top,線上影音串流)平台產業中,新生態的第一步是擁有觀眾。因此 Netflix 不斷擴大投資原創內容,就是為了快速增加觀眾數。
這是 Netflix 的飛輪(flywheel)效應,我曾經分析過。不過 Netflix 內容長 Ted Sarandos 說得更簡潔:「越多內容,越多觀賞;越多觀賞,越多訂閱;越多訂閱,越多營收;越多營收,越多內容。」根據 REDEF 的內容,我把 Netflix 擴大規模的策略整理出最重要的三項。
1. 投資原創內容
Netflix 今年在內容的現金支出可能會達到 120 億美金,約合 3,650 億台幣,超過任何一個傳統媒體公司。為何投資那麼多?除了因為 Netflix 一年推出 500 個節目之外,也因為 Netflix 買的權利更多。
首先,Netflix 買的是該節目全球範圍的所有權利,比單一市場或是單一螢幕的權利更貴。其次,Netflix 是買斷,而不是分潤。若節目爆紅,其導演、演員不會分到額外的利潤,因此賣斷的價格更貴。
然而 Netflix 花越多錢,其競爭壁壘反而越堅固。由於 Netflix 是隨選(on-demand),因此買來的內容可以不斷重複利用,推送給新的訂戶收看。不像傳統線性電視,一個節目只能播出一次,播完就沒了。就算是品質普通的節目,在 Netflix 上也可以帶來更好的效益;而傳統電視若買到普普的節目,那一季就永遠失去了廣告收入。
2. 產品思維
Netflix 另一個優勢在於具有產品思維,而不只是媒體思維。事實上 Netflix 現在有兩個頭,分別在兩個辦公室。一個辦公室在矽谷,由創辦人 Reed Hastings 掌管,負責技術與產品。另一個辦公室在好萊塢,由內容長 Ted Sarandos 率領。
REDEF 整理了 Netflix 在產品上的創新:
Netflix 建造了一系列技術,每一樣都是業界領先。這包括影音壓縮演算法(不只針對頻寬優化,還會視內容類型調整 — 例如卡通《我的小野馬》就與《復仇者聯盟》的壓縮法不同,而《復仇者聯盟》中的動作場景也會與對話場景不同);遞送(全球支援完整 Netflix app 的裝置數遠超過其他影音平台,甚至涵蓋任天堂 3DS 與某些跑步機); 擷取內容畫面設計封面的 A/B 測試 . . .; 一整套互動功能,包括自動播放預告片,自動接續先前播放,自動播放下一集,跳過「感謝名單」與垂直的預告;個人化(Netflix 是第一個推出個人帳戶的 OTT)以及根據 8 萬種內容子分類的推薦系統 . . .
這些創新每一樣都只提升一點點體驗 — 例如我從來沒想到「跳過感謝名單」也需要一套技術 — 但累積起來就成為差異化。
特別是 OTT 平台其實切換成本很高,因此體驗的差異更具價值。過去所有電視台都有「一鍵之遙」,觀眾可以輕鬆換台。也因此電視公司只專心製作內容,不特別在乎技術。然而 OTT 平台不一樣;「換台」必須先找到相容裝置、註冊帳號、付費,還要熟悉了介面才能使用。如果一個平台已經記錄了你的觀賞喜好,那也會成為切換成本。
此時細微的體驗落差就會令人更加難以忍受。我從有線電視換到 Netflix,原因之一就是受不了每次都找不到體育台或新聞台的位置。
用戶的黏著性也代表 Netflix 有機會「贏者全拿」,擴大到其他類型的內容。例如 Netflix 未來開發遊戲串流或體育轉播節目,會比遊戲或體育廠商跳進來做串流更容易 — 因為人們已經習慣 Netflix 的介面。
獨特的北極星
Netflix 最大的優勢,在於其北極星(North Star)跟現有的業者都不同。北極星指的是全公司追求優化的對象,類似 KPI。Netflix 的北極星是「訂戶每月觀賞小時數」。
為何是「每月觀賞小時數」?因為 Netflix 發現觀賞小時數越高,觀眾就越不容易取消訂閱。訂戶會想「嗯我有得到價值,不要取消好了」。這個數字直接影響留存率(retention)以及定價。
或許你會問:「電視或電影業者不也追求最高觀眾觀賞時數嗎?」其實不然。
電視追求的是每一個節目有最大觀眾數,因為它銷售的是廣告。電影追求的是每部電影的最大買票人數,因為它是一次性的產品。而 Netflix 的單位是訂戶,不是節目或電影。Netflix 開發的種種科技都是為了讓觀眾能更方便、更輕鬆的在 Netflix 上殺掉更多時間。
不同的北極星,導致組織架構、利潤分配,甚至是創作歷程的不同。例如電視的製作人追求的是每一集有獨立的吸引力,並且要在每個廣告前留下懸疑。電影製作人要先吸引觀眾進電影院,並且在電影院的每分鐘都給予觀眾最大滿足。可是可以用演算法切割出特定喜好的觀眾族群,推出像《紙牌屋》(House of Cards)這種陰沈、黑暗的政治長篇劇本 — 非常不適合電影院。而且可以一次推出一整季,不用分週播出,也不用夾雜廣告,讓劇情可以更加鋪陳。
目標 4 億人
這一切的基礎以及目標都是規模。目前 Netflix 全球有 1.25 億訂戶,在美國的滲透率已達到 50%。依此比例,REDEF 認為其終極目標在全球 2.5 億~ 4 億訂戶之間,涵蓋已開發國家與英文市場。
不僅如此,Netflix 也可以漲價。目前 Netflix 的每月 10 美金價格,遠小於美國有線電視套餐平均 80~100 美金,可以說是用補貼衝用戶數。若訂戶觀賞時數超過有線電視,Netflix 自然有漲價的能力。
REDEF 假設 Netflix 有 4 億訂戶,每個訂戶有 3 個帳戶,每個帳戶平均每天看 Netflix 3 小時,那麼 Netflix 佔據的時間將超過 Facebook — 還記得目標是「佔據所有工作以外的時間」嗎?這是媒體界從未見過的藍圖 — 寬頻網路誕生前根本不可能 — 因此需要前所未有的策略。「不虧本」大概不適合。